不是好壞的比較,當然不是。因為無論林夕還是周耀輝我都超喜歡的。
只是關於身體,就好像要首先想到一位。
這一首我真的超喜歡。
不屈不撓想跟你合抱
但硬直樑脊快將折斷
不偏不倚想親你右耳
但若被輪廓刮損
如何能圓我這偉大素願
隨緣滑過眉頭額角 沿著你弧度去迎合你
我沒頭沒尾 如像氣球習慣沉住氣
我又甜又美 不過又討厭自己那樣油膩
最後圓潤到 難辨我們是我還是你
最後圓滑到 無視我存在也無礙你
企亦無力企 手太滑
想抱住的 跌落何地
指尖不修剪彷似利器
纏綿時棱角擦傷面皮
芳心不扭曲只襯自己
如維持樑脊挺起
如何能陪你去笑臉 嬉皮
能圓滑過便容易過 承受你能令我成大器
要沒頭沒尾 忘掉我從未對誰服氣
要又甜又美 只要別討厭自己那樣油膩
要是圓熟到 難辨我們是我還是你
要是圓滑到 停在哪兒在哪兒漏氣
企亦無力企 想我亦
不再認得喜歡過的你
即 使 愛 到 死
主唱:盧凱彤
作曲:盧凱彤
填詞:林夕
編曲:亞里安
監製:蔡德才.盧凱彤
圓滑
甲 周耀輝
(《一個身體》系列)
指甲如此微小,可是涂在上面的以至再把它抹掉的,气味如此浓烈。
我踏进我过去三年几乎每个月都来一次的小店,坐在我过去三年几乎每个月都见一次的她前面,伸出双手,对她说。
她把我的双手放在她的双手之上,专注地看着,像算命师傅。不过,她看着的不是我的手掌,是手背,和上面的十片指甲。我仿佛感到她掌上的汗,还是我自己的。
她抬起头来,笑了一下,说:每次见你, 你都这样说,可你从来没有告诉我,你喜欢还是讨厌我们这里的气味?
我不知道,其实。我只记得小时候他们都说这气味不好,叫我不要多闻。
喜欢好,讨厌好,她说,反正你起码有一段时间不来了,对吗?
对啊,就是这些东西。我把右手从她左手拔出来,指着旁边一瓶一瓶能够美化我指甲的东西。就是这些东西,这些气味,他们说是化学品,对胎儿不好。
那天,我跟她说,下一次可能就要等生了孩子才再见了。她望着我,仿佛告诉我,她明白的。可是,我居然有一种感觉,辛辛辣辣的,是背叛。
于是,我知道,有时,两个人,约好了,然后一起。有时,两个人,一起了,慢慢慢慢,就是约定。 像我和替我美甲的她,从来没有说过什么,但时间替代了话语,也就等于说了,我突然告诉她,不再来了,就成了背叛。
当然,我也想到,更常见的,可能是:约定,带来时间,时间,带来约定,纠纠缠缠的,就一世。我和我丈夫大概也将这样。
然后,我把左手也从她右手拔出来,打开我的手袋,从里面一如我生活的混乱里钓出一部手机来。
看,我把手机光的一面对着她,我的孩子。
那天做检查的时候,医生给我的照片,效果加强了,看起来,玲珑浮凸的一团肉,而手,放到口上,两只指头在口里。
她把手再次放在我手上,把手机左右移动,大概希望看得清楚一点。然后,她说,你知道指甲在我们出生之前已经开始长出来吗?
然后,她示意我把手机拿走,把右手放在小水盘里,继续说。
你也知道,我们的指甲一个月要长大约零点一毫米,手指长得比脚趾快四倍。而手指之中,中指的指甲长得要比,这个,快。
她把我的手从水中提出来,捏着我的,尾指。
我有礼物给你,不过,你走的时候才送吧,她说,一边开始替我剪指甲,一边继续说着关于指甲的许许多多,许许多多。
指甲一小片一小片地离开我,像雪。
你也知道,指甲不但在我们出生之前已经开始长出来,甚至死了,还继续生长的。
我的神情大概显露了我的不安,她笑起来,说,骗人的。自从我怀了孕,我得承认我是迷信了,很怕听些不吉利的事情,如死。
骗人的,事实是,我们死后,身体没了水分,收缩,指头也一样,因此指甲看起来就长了。
你好专业啊,知道那么多关于指甲的事情,我说。
因为我从小就想做美甲师,她说,并且开始替我挫滑刚刚剪过的。挫在甲上来来回回以至仿佛听得到的磨擦声,往往令我毛骨悚然。
是吗?原来是你的童年志愿。
是啊,不过,你从来没有问,事实上,你从来没有问过我什么。
我几乎想跟她说,人大了,也就不再问,不想问,我好像很久很久没有问过谁什么了,包括我最亲近的人,我丈夫。但,我必须承认,我确实没有向她发过什么问题,虽然过去三年,我们每个月见面一次。
你不觉得奇怪吗,我明明这样拿着你的手了,可是我们在接触吗?她说。
我从小就想做美甲师,不,应该说,从小,我对头发和指甲都有兴趣,多奇怪的东西,一天我们活着,一天它们就长啊长,无缘无故的,到时到候就要剪要修,是为了证明我们还活着吗?
最后你决定不做理发师?我问她。
有天,我走到街上,认真地看着一个个路人,终于看懂了,男女可以修饰自己的地方很多很多,可能只有指甲,还是女生的专利。所以,我决定做这个。她说,同时,举起一瓶指甲油,像珍珠的颜色。
听说,几千年前,已经有人装饰指甲。她把指甲油打开,很用力地闻了一下。
这次,我代你选颜色,好吗?她说,我还会帮你多涂一层银粉,做母亲了,珍珠颜色吧,但太白太纯,也不好,还是加点闪烁,做个闪亮的母亲。
好啊,反正我结婚的时候,也是你帮我决定的。那次,你还不小心,剪伤了自己,我说。
我是故意的,她说,同时涂好了我一片指甲,问我,这样,喜欢吗?
故意的?我问她。
她说,你记得我替你后来涂了很红很红的指甲油,结婚,喜庆嘛,里面混了我伤口流出来的血。
我明明知道我该为了这句话而震惊,可我没有,至少,我看来没有。我依然坐在她面前让她涂着我的指甲,她依然在我面前涂着。我们继续本来的,可能更易装着什么也没说过,什么也没听过,什么也没发生过。就是这样。
指甲,多像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啊,不修剪,让它不断地长下去,终于长得不能接触身边人。
之间,听起来,多像指尖啊。
她似乎自言自语了。我由她,反正最后一次了。然后,她把我的手放在灯箱里,说,等我一下。
回来时,她手中拿着一个小盒,银色的,圆的。她把小盒放到我面前,说,给你的。
小盒打开来,里面是一堆灰灰白白的,零零碎碎的,一时之间我看不出是什么。像雪,但明明不可能是雪。
都是这三年来,我替你剪过挫过的指甲碎,我储起来啦,现在,就当是道别的礼物。
把所有破碎的放在一起,似乎完美些,她说。
牙 周耀輝
(《一個身體》系列)
很多朋友都以为我的女朋友不爱说话。
准确来说,她不是不爱说话,只是不爱开口,因为她一开口,人家就看到她缺了四棵门牙。
棵,对,我是用这个字的。我从小就写“一棵牙”,给老师改了好几次,还是改不好。可我觉得牙呀,明明是长出来的,像树,没理由是一颗,该是一棵,牙。
我是在我城一个老区的茶餐厅里碰到我女朋友的。她在餐厅里当服务员。我留意她,起码有两个原因。一,在老区茶餐厅工作的,不是年纪比较大就是看来像是低下阶层的人,可她,二十多岁,斯斯文文的,就是怪。
还有,起初几次我跟她点菜的时候,她一句话也没说。虽然,这家茶餐厅,跟我城其他同类的食肆一样,墙上挂着一块板,板上写着A餐B餐直到我这家的F餐,我只要指着墙说,B餐,热柠茶,就可以,她真的不用说什么。
而,不开口,更像一个张开的口,一个洞,引人,引我。
后来,她才告诉我,就是因为茶餐厅有这个好处,不用说话也可以,换了麦当劳,不行啊,客人一来,服务员必须开口说一些公司规定认为有助表现殷勤的欢迎话。
不过,就算是茶餐厅,有时也得开口啊。那天,赛马,电视开得很吵,食客们兴高采烈的,好像真的参加了什么盛事一样,有个男人点菜的时候,还在盯着电视,望也不望这个不开口的服务员,她大概听不到他点了什么餐也看不到他的嘴形,然后,我终于看到她开口问他了。
她只裂开了那么一条幼幼的线,刹那间,我还是第一次碰触到她的秘密。
她缺了四棵门牙。
刹那间,我也碰触到我的秘密。我萌生了一种从来没有的兴奋,我想进入她的咀。是否我们的时代我们的城市太先进了,没有门牙的人太少了,我大概从来没有碰过,因此我也不知道原来自己有这个欲望。
她不想开口,我不可告人。可能人人都是如此。
电视上的马跑呀跑,周围的食客说呀说,靠近门口挂着的一只烧鸭孤单的滴着油,一滴一滴一滴。
我对着面前的一碟茄汁猪排饭,一口咬下滴着茄汁的肉,居然碰到了骨,同时我记起了小时候乳牙脱落,不知谁说的,上面的,就要把牙往上抛,下面的,往下,那,恒齿长出来就一定整亲,而我那一次,正要把牙往上抛,有个小孩,作弄我啊,推我,我的牙因此歪歪的抛了出去。
从此,我就常常发着一个恶梦。
梦中的我,口中充满着不知什么,张开来,全是长得乱七八糟的牙,而且,一直在长。
大学一个室友告诉我,按照弗洛伊德的看法,凡是梦到上半身的,其实都是关乎下半身的,梦到牙,就是关乎阳具了,听说,很多人男生都会梦到牙齿脱落,就是有阉割恐惧了,可是像你梦到一口乱牙的,倒没听过。
阉割。
我不知道我的梦是否表达了我的阉割恐惧,但听了室友说的,却不由自主的怕起来。万一万一万一。
后来,有个女生跪在我面前,半犹豫半虔敬的,一口把我吞进出,我感到她的牙。万一万一万一。
想不到,让我碰到一个没有门牙的女生,而我很想很想她一口把我吞进出,到时,我只会感到里头的柔软,温暖,和湿。
我终于把我这个秘密的欲望告诉她,是两个月之后的事。算是巧合吧,不过,自从那次看到她张开口,我发觉自己多了在茶餐厅附近跑来跑去,有一个下午,我路过碰到她站在路上抽烟,她也看到我。从她的眼神,我知道她认得我,于是,我跑过去问她可不可以给我一根,她把手上整包烟交给我。
我明白,我可以问她了。
你的门牙?
她狠狠的看着我,而我,没有退避。她开口了。
我的男朋友,对我好啊,我们拍拖也拍了好几年,可是,他磨牙,我在他家留宿,半夜就给他磨牙的声音弄醒,你听过那种声音吗?我不肯定其他人磨牙的声音是不是也是这样,我也不想听,反正,我听到的,很可怕很可怕。磨着磨着,仿佛一直会把我们磨成灰。
有一个晚上,半夜醒来,他磨着他的牙,我跑到厨房拿起一把刀然后插进他口里。其他的,我不多说了,啊,那些七鳃鳗 。
什么七鳃鳗?
不说了,累了,这是我几年来说过最长的一段话。
但,你的门牙?
呀,一半是赎罪吧,一半是害怕,我怕有一天我也磨起牙来,有人半夜把我杀了。是我自己把四棵门牙砸下来的。
太好了,我说 ,虽然我不肯定她是否不着痕迹的说了一个冷笑话。
最近,我这位女朋友送了一分礼物给我,或者我应该说,给我们,是两只戒指, 各镶了不是钻石翡翠而是一双门牙,一上一下,看来像是一个‘喜’字,或‘8’,都是好意头。她说,把牙砸下来的时候,偷偷做了一个承诺,有天碰到一个不介意甚至喜欢她缺了四棵门牙的人,就把牙送给他。
她把戒指套进了我的中指,我也同样把戒指套进了她的中指。然后,我望着她,说,别担心,我答应你,一生一世我不会跟你睡在一起。她望着我,说,你也别担心,我答应你,一生一世你也不会看到我唇红齿白的样子。
原来,两个人,就是为了找到一种完完全全属于这两个人的语言。我们找到了。有一次,我说,就叫我们的语言做:牙牙学语。
她笑了,好灿烂,我从来没有见过她笑得那么灿烂。
口,张开来,依旧缺着四棵门牙。在呼召我进来。
2013年2月。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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